无题

他从来没有见过清晨的露珠。

不,也许是见过的吧。只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,从来没有记得过。

~ 1 ~

这一天的早晨,他在城市东郊的一间房中醒来、洗漱、着衣,然后汇入城市的人潮。当他再一次从梦里醒来的时候,他乘坐的公交已经摇摇晃晃地抵达了办公室的楼门口。

夜晚 10 时,他又从电梯中走出,招手与陌生的出租车司机相遇,然后在一个小时的共同旅程后,返回西郊的家中。

他已经换过很多份工作了,然而每一份工作都是那么的索然无味。坐在舒适或者不舒适的椅子上,桌子前,闷头敲打着键盘,时不时抬头看一下屏幕。是的,他的工作离不开名为计算机的设备。每一份都是。

今天的天是灰蒙蒙的,时不时还落下一些雨点。他感受到突如其来的一种孤独,但转眼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。

是的,他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平凡。平凡得令人压抑。平凡得使人疯狂。

~ 2 ~

接下去的清晨,他又被闹钟唤醒。今天是一个重要会议的日子,他急忙穿好西装离开了家门。十五分钟后,他已经步行抵达了公司。他抬起手腕—— 9 点 25 分,离开会还有 5 分钟。他连忙走进会议室。

不出他所料,会议的内容仍然是沉闷的。一位领导在不急不缓地讲述着公司今年的发展规划,空谈一些不切实际的目标。随后是突如其来的人事变更,周围的同事怨声载道。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,他想,并做出一副厌倦的表情。就算是听到他被降职时,他都没有变化过表情,仿佛这只不过是别国总统选举之类的无足轻重的小事。

与他熟识的同事默默地为他叹息,有的还递来同情的眼神。他熟视无睹。与他平日不合的手下几乎掩盖不住内心的窃喜,有的甚至轻轻地哼了一声。他恍若未闻。他已经太累了。

会议结束了,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他的计算机前,开始处理起工作交接的一些琐事。时间就在键盘的敲打声中默默地走到了黄昏,这也意味着考勤时间的结束。大部分职员都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离开,除非加班。他注销用户,披上西装外套,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了同一楼层的大门。

此时此刻,他疲惫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——赶紧返回位于城市西侧的家。

~ 3 ~

下一天他一觉睡到了接近正午。他懒散地套上一件T恤衫,下楼骑上了自行车,向公司赶去。

他现在的工作是一名艺术家。也许听起来很时尚吧,他默默地想着。但其实他工作的内容也无非只是按部就班地拼接一些图片,按照几个固定的模式来机械操作罢了。哪怕是一点点想要创新的想法,就会遭到同事的一致反对,更不用说跳出创作的条条框框。

他缓缓拾级而上,在楼梯与他的几位同事相遇。今天怎么来这么早?一位同事发问,带着深深的疑惑。另一位同事则笑着说,头一次见到你在午饭之前来上班,今天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?他抽动了一下嘴角,勉强挤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。同事默默地离开了。

他在属于自己的“方块”前坐下。两侧的隔离板形成一个直角,阻断了来自其他同事的声音和视线,更阻断了思维的交汇与艺术的传播。所有工作都在计算机上完成,想要纸笔颜料根本无从谈起。都 21 世纪了,哪有人还在用那种古老的工具?午餐时,一位同事说道,引起了几位其他同事哑铃般的笑声。

过了下午 3 时,开始陆续有人起身从他背后走过然后离开公司。公司并没有固定的上班和下班时间,但该交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的。因此,很多人也会选择在家中继续作业。也有的同事喊他一起出去喝杯咖啡,但他拒绝了。没有人能真正懂得他的孤独,他心想,手中一边熟练地敲打键盘,保存今日的第 42 幅所谓的“艺术作品”。

~ 3.7 ~

结束了今天的任务,他骑上自行车,车轮碾过熟悉而陌生的路面。他听到有人在歌唱,他也听到有人在叹息。

他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,最后左脚拄地,停下了车。不为别的,他的面前有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孩。那一抹红是那么鲜艳,几乎将周围灰色的世界都染上了色彩。

小女孩就静静地站在路中间,手里还拿着一束不知名的花。

此刻,连周围车辆轰鸣的声音都静了下来。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他注视着那个女孩,正像是注视着自己的人生。女孩向他招了招手。

繁忙的马路仍然车来车往。甚至没有一辆车在这里停下。他和她两个人,几乎被世界所遗忘。

~ 4 ~

不知道是第多少回,他又从睡梦中清醒过来,脑中对昨天的事情只剩下模糊的记忆。他照常出门右转,再直走,进入了城市的地铁站。

来到公司,他先是在储物柜中拿出了笔记本电脑,然后默默地走到他所在的小组,在圆桌旁找了个位置坐下,打开笔记本电脑。和他一组的所有程序员都坐在这里,热烈地讨论着系统设计和开发。他也是其中的一员。不,他并不是其中的一员。

是的,他已经换过很多份工作了。每天他从不同的住处醒来,穿上不一样的服装,经过不一样的路线前往不一样的公司,从事不一样的工作。星期一他是一名编辑,星期二是一名会计,星期三是一位艺术家,今天则是一名程序员。每一份工作都那么枯燥,每一天的经历都那么普通,但他的人生却注定与“普通”二字无缘。

他曾经与曾经的同事倾诉过,但他曾经的同事觉得他疯了。然而下一天,他遇见的却是另一批同事。他曾经试图反抗,删除过曾经的公司数据库,然而下一天,他上班的另一家公司当然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。哪怕他提交辞呈,第二天也会有一份新的工作在等待着他。他曾经有一个月一直没有去过上班,期间每一天都接到不同的人事部门打电话询问情况……

他也觉得他疯了。但也许他没有疯,疯的是整个世界。他妥协了。他每天都精神抖擞地带着变得更疲惫的心灵,按部就班地前去工作。工作的内容无一例外,都是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。每一天,都没有任何不同,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别人的人生。

直到昨天,他遇到了那个红色的女孩。那一抹红是那么刻骨铭心,以至于他的脑海中都只剩下那片红。其他的事情,他已经想不起来了。

~ 4.(571428) ~

熟练地在计算机上敲入提交代码的指令,静静地等待代表测试的黄点变为绿色,他知道今天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。他合上笔记本,将笔记本锁在储物柜,然后离开了公司。

坐在地铁上,他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所谓“期待”的情绪。他期待再次见到昨天的那个女孩。他知道,那个女孩一定是有什么特殊之处。不知为何,他明白那个女孩持有一切的钥匙——关于他的存在,他的记忆,以及他的人生。

但除此之外,他却是一片迷茫。他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。难道那个女孩是神派来的天使?他依稀记得那个女孩有天使般可爱的容颜,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女孩的容貌。难道那个女孩是使他进入这个轮回的罪魁祸首?他依稀记得女孩向他招了招手,但却无法回想起那时她的动作。或者,难道那个女孩只是他的幻觉?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恐惧,但他马上强迫自己将这个想法埋藏心底。

地铁到站了。通过剪票机,他走上自动扶梯,眼前仍然是灰蒙蒙的天空下灰蒙蒙的城市。他左顾右盼,却再也看不到那般鲜艳的红色。突然,他看到了!他看到了远处楼顶似乎闪过了一缕亮丽的红色,一如他记忆里最深的铭刻。

意识到的下一个瞬间,他已经在路上奔跑了。此刻,他的心情似乎都与风合为一体。他越跑越快,跨越了任何时间与空间的阻拦。红灯也不能阻止他的跨越——倒不如说此时此刻,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只剩下唯一的一抹红色。近了,近了,那一缕红色也越来越鲜活,在风中摇曳着。

他跑到了那栋楼下,仰起了头——

一面红旗在迎风飘扬。那象征着烈士鲜血的颜色是那么深沉,似乎永远都不会褪色。远处仿佛传来了嘹亮的胜利歌声。

——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孩。

~ Fin ~

我们都曾期待过,也许故事会给我们一个美好结局——

知识共享许可协议 本作品是青色旋律原创作品,采用 知识共享署名-相同方式共享 4.0 国际许可协议 进行许可。转载请注明来自 青色旋律,链接至 此页面 并使用相同授权协议。如需更宽松的授权协议,请联系青色旋律。